复旦投毒嫌犯曾因平摊水费问题与室友发生争执【2】

社会万象2013-04-25 16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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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自己的战争

2005年,和平镇的“林仔”来到了广州,进入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;林随后四年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了网络上,不自信又要强的性格在虚拟空间里更为清晰地显露。

如今外界往往把目光集中在那些饱含情绪又不知所云的QQ状态上,却少有人知道,中山大学的“博济论坛”才是林的“主战场”。

在那里,他用一个账号总共发表了458个主题、13777个帖子,以至于“水友”们回忆起来“小钢帽”(林在论坛上的绰号)时,总记得那个图书馆机房里的身影,面前的屏幕上,永远打开着的论坛。

在这里,他可以尽情倾泻自己的无力感,尤其是来自与异性交往不顺的经历。

大二的林,还只是做些情感测试,在征友主题下跟帖,诸如“寻找射手座女孩”;到了大三,和一大批“水友”熟络后,他被称作“主题刷版王”,并逐渐不吝于展示自己的渴望与脆弱。

平日里不讲究穿着的林会在论坛询问,“暑假回家去找那个她约会,想打扮一下自己,怎么打扮好?”

这种询问通常没有下文,林会随后自己回复:“像我这种女生都讨厌我,我一走近她就走开的,怎么跟她聊天呢?”

高中时代尚能保护林的优等生光环,在大学里不再耀眼。在超越了一班一级的交友中,他被挫败感反复折磨。

一次聚餐上,他问一个女生的年级,对方让猜,猜不中就喝酒。几杯酒下肚,女生反问林的名字,他如法炮制,也要女生猜,不料女生当着许多人的面答:“我对你没有一点兴趣。”更打击林的是,“过了一会,有个帅哥过来了,MM主动跟对方报了自己的名字与年级”。

他在论坛上记录下这一切,并公布决定,“以后众多人物聚集的场合,我不会再和MM交流!——等她们来和我交流。”

到了大四,林已经熟练掌握了自嘲的武器,用来抵抗挫败。2008年的冬天,他在一番自问后对自己进行了概括,“有谁会喜欢我这个人?丑男第一、手无缚鸡之力、木讷、迂腐、时代的落伍者。”

即使故乡也无法提供慰藉。2009年的暑假,家乡又一次在练江上举行龙舟赛,那里有林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。然而,在“惨不忍睹”的江水上,他面对一堆“生疏的面孔”。

“很多小伙伴都不知道跑哪去了,没有再联系过,船上每个人都是那么成熟,都已经是大人了——至少是在社会上穿行了,相比之下,觉得自己很单纯,不免有种在异乡的感觉”。

比赛中天降大雨,林回忆起小时候冒雨游泳的往事,激动得大笑大叫,但“每个人都带着种诡秘的笑容看着我——现实中,我是最讨厌那种笑的”。

故乡沦落为异乡,甩不脱异乡的林,逐渐用“闷骚”来定义自己,他引用书本上看到的段落来解释这个词:“生活使其有太多的郁闷,而生活本身及其自身习性却又阻止了其正常呐喊出来,于是,不正常的发泄就出来了,这就是所谓的闷骚。”

自卑、挫败、闷骚,被林严格限定在网络生活中,他为自己塑造了沉默、冷感的外壳,搭配上优异的成绩,现实中与他相识的人,很少意识到他内心的虚弱。

陈娇(化名)比林小一级,曾与他在中山大学北校区学生会学术部共事,大三那年,林已从干事一路做到了部长。

“我们医学院的人,大部分都是学业为重,课外活动不太积极,他很注重全面发展,”陈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“虽然说实话,他口才一般,也没什么创新,但学术部那些传统活动,他都办得不错。在我们看来,他各方面都是很优秀的。”

他在科研上的痴迷和天赋也令同学、课题合作者们印象深刻,在这方面,他总是给予自己巨大压力,并取得令人叹服的成绩。然而,在接触最密切的同班同学眼里,这个沉默的人留下的更主要是一些费解的片段。

一次班里参加合唱比赛决赛,同学们觉得林歌唱得不错,演唱过程中把麦递给他,没想到他把整个嘴贴上麦,独自狂吼,全场都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,导致比赛失利。比赛结束后,林又向所有同学道歉。

陈娇觉得,林努力与外界沟通,特别是活跃于论坛、微博,或许是一种要跟自己内向本质作斗争的努力。但林始终没有找到有效的沟通渠道。

从网络上那一万多个帖子能够发现,林给自己在学业和生活中不断加压,又不断寻找排解压力的出口。他似乎陷入了与自己性格中充满挫败感、无力感和疏离感的那一半抗争。

林也意识到自己的心态问题。他坦承,和心理不健康的人交往很痛苦,“我本身也是这种人,也给很多人不舒服的感觉过”。

但与自己的战争始终难有结果。同学曾文华觉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:“本质上是内向的。”

以毁灭的方式

2010年,林被免试送入复旦大学,在影像医学与核医学专业攻读硕士。林无疑是带着期待来到上海的。2010年暑假,他不仅勉励自己锲而不舍,要追求“阿甘的奔跑”,也憧憬着迟迟不来的爱情。

他一边自我安慰,“吾乃平常人,岂可有甚者,意图结交美色”,一边又思索起《围城》。林把钱钟书的名作与《三国演义》并列为他最喜欢的小说,最令他牵挂的是小说主人公方鸿渐的感情生活。

“是支持方鸿渐应该顺势娶了苏文纨,还是应该照小说里的去追求他的真爱呢,后来想想,也只有我这种毫无恋爱经历却又经常幻想的人才会有这种傻B问题,就作罢了。”2010年8月,林在博客上写道。

他详细填写了博客的个人资料,“喜欢的名人”是“周恩来”,“喜欢的音乐”是“交响乐”,人生格言则为“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,不是你的,强求之后也可以是你的”;在感情状况一栏,他填了单身。

这项状况一度改变,读研第一年,林谈了个医学院的女朋友。但林的爱情观被他在学生会的同事形容为“呼之即来,挥之即去”。

恋情很快告吹,林依旧是那个与女生交往时难抑自卑的年轻人,他很快把精力重新投入到学业中。2011年春天,他开始频繁使用N-二甲基亚硝胺,制造肝脏纤维化的病态大鼠,以完成一篇后来发表的论文。

抓住白色、长耳的大鼠并反复执行注射——这并不轻松,即使对医学院的优等生林而言,也是一项挑战。他在博客中记录道,“做实验的第一天,事实上,我潜意识里很怕大鼠。每次需要去抓它们的时候,我都要克服自己的恐惧,试好几次才能搞定。”

况且,注射并非实验最后一步,在应用超声技术进行检测后,大鼠还要被处死:林必须用一只手捏住大鼠的脖颈,用另一只手捏住大鼠的尾巴,用力撕扯,导致大鼠脱颈而死。随后,他还要亲手解剖,取出肝脏直接观察。

在实验开始后的两个多月里,林24次更新了“QQ说说”,其中20次鼓励自己“胆子要大,下手要狠”。

他不再把排解压力的希望寄托于故乡,但依旧希望雨水能冲走重负,当天气预报上海阵雨,他就骑着车,从徐汇一路骑去黄浦江边,“时不时大笑一下,又时不时想起我那些善变的关于人生的决定或者假设,然后我时不时地痛一下、两下、三下”。

春天过去,当林在实验室里逐渐习惯了处理大鼠,实验室外,生活也发生了一点变化。研二那年,他搬入了20号楼,成为黄洋、葛林的室友,

对于这个偏居一隅的寝室里发生的事,即使同级的同学也并不是太了解。高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大家很少与黄洋和林同时相处,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。

只是每天早晨7点半,同学会准时看到林出门,去中山医院超声科上班。

唯有一些散落的片段,显示在搬入寝室大半年后,林似乎在网络上显得更加冲动。

2012年夏天,他在微博上开始参与到几次网络争论。

发帖记录显示,当年7月23日下午,林连续两次用满是脏字的语言在别人的微博下辱骂韩寒及其粉丝。过了10天,他又在罗永浩的微博下,留下“裸泳浩,我×你妈”等字句。

他还在自己的微博上将木子美形容为“极品肮脏女,跟狗上床的饥渴女”。

那个夏天,林攻击的范围并不仅限于名人:在饭堂里,他“不经意”看了一位女生一眼,对方质问“看什么看”,还骂林“跟个娘们一样”。

“我随即说出我跟她母亲发生了关系。”林在微博上记录道。

但林并非是在研究生期间才使用这些恶毒的攻击。有同学回忆,本科时,因为跟同学发生争执,林连续给对方发了十几条“恐吓短信”。

与此相似,2009年夏天,在一次医院实习中,林与本科室友起了口角。一年后,已经毕业的林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,并冒用另一同学的名字,在网上大骂这位同学——“尽是些难以启齿的脏话”。

同学总结说,“他记仇,但绝不轻易外露。”

大约正是在这段网络上的冲动期之后,2012年末,林与黄洋如前文所述,互删了QQ好友。

直到事发,同学们才开始回想这两个早出晚归的人的相处。高科和室友都猜测,黄洋说话略带点骄傲,有时难免带刺,不知道是否刺伤过林的自尊。

黄洋的一位好友回忆,黄洋死前两周曾提及,自己开玩笑说林是“凤凰男”,并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称,林老在寝室说他的奋斗经历。

“凤凰男”不是个林欣赏的称呼,他最早从葛林嘴里知道了这个词的具体含义,并“不以为然”——尽管他认为,自己具备“凤凰男”的各种心理因素,“一直是个自卑、悲观的人”。

是否黄洋调侃的时机实在错误?回过头看,2012年底至今的几个月,正是林集中面对人生最多压力的时候。

一向努力上进的林头一次与导师发生了摩擦,因为觉得“遭到了压榨”。

他依旧处理不好与女性的关系,对女性的不友好言语难以平静,即使在嘈杂的颁奖大会现场,都不敢多看旁边的女生一眼;

更重要的是,他面临新的前程,新的压力。他在多种选择之间彷徨,最终在1月份回到广州,参加中山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面试。

他在微博上记录,“10进6,其中6博士4硕士,面试时刚好排在最后,与前面9位正装出席者相比,我的橙色羊毛衫显得我极其渺小,领导们都不瞧我。”

事实上,林无处安放的自卑感再一次扭曲了现实。医院一位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他也看到了林的微博,不理解林为何有这样的感受,“当时几位领导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,虽然一同面试的人里,一半以上是博士,但其实对他影响不大,一是他自身条件优秀,另一方面,医院影像科比较缺人,他的专业非常对口,所以他的竞争力还是很强的。”

不久后,医院初步表达了录用林的意向,正在等待林把签好字的三方协议寄来,这并未打消他的全部顾虑。他告诉朋友,自己不怎么喜欢广州,也担心在新环境下的发展。

整个3月,似乎是林最为纠结的时段。27岁的他反复阅读毕淑敏的《孝心无价》,来回观看一部叫做《鮀恋》的潮汕本土电影,仿佛在寻求自己回归家乡的理由。

在这部电影里,主人公碍于家庭宗族的压力,不得不放弃想去苏州发展的念头,落叶归根,这让林获得了短暂的安慰:“挺好的,在选择与决定上,有很多能引起共鸣的地方。”

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奋斗多年的学业,他觉得影像检查只是一种辅助手段,并不能真正地帮到患者。他在微博上写道:“有时候挺痛恨这个行业的,名义上叫做医生,但是面对病人,尤其面对那些急切想从这里解决困惑的病人,帮忙总不能帮到底……而且,离开了机器,就没办法为病人解决一丁点问题。”

这是4月8日,此时黄洋已命若游丝。林刚刚把一名未来的医生送上绝命之路,又仍在责难自己无法解除病人的痛苦。在林的性格中,自尊、上进、好强、善良的一半,始终没有停止与苦闷、自责、难觅出口的那一半的战争。

3天后,林被警方带走,林在那十来天里的微博被蜂拥而至的围观者反复咀嚼,尤其是一条关于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的影评。

这是一部台湾导演杨德昌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作品。主人公是一群生长在“眷村”的孩子,他们和父母一样失去了故乡,彷徨于形形色色的处世法则之间。在灰色的城市、浑浊的空气笼罩下,主人公——沉默而耿直的少年小四——最终捅死了他爱慕的女孩。

几乎和看待《围城》的方式如出一辙,林抛开了深沉的背景和复杂的逻辑,赞赏道,“勇敢倔强的少年,不带丁点娘炮,大赞,不然要青春来作甚!”还贴上标签,“带种的就来真的”、“出来混,就不要怕死”。

这像是对黄洋的宣战,只是此时的黄洋已入院3天,无法应战。有政法系统知情人士认为,作为长期使用N-二甲基亚硝胺的医学高材生,林不可能不清楚用药的剂量,对于黄洋的死,他难逃其咎。

这场延续多年的、一个人的战争以殃及无辜、毁灭自己的方式结束了。

4月17日,黄洋去世次日,421寝室的幸存者和见证者葛林发布了新的QQ状态:责人易,非己难。

(据南方周末 叶飙 范承刚 郭琛 张雪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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